江 軍
走在天津古文化街的青石板道上,突然一段九曲繞腸的《枉凝眉》拴住了我的腳步,回頭一望,只見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正捧著一個褐色泥壺忘情地吹奏著。頓時,我想起了蘇子泛舟赤壁之時面對吹洞簫之客感慨道:“如怨如慕,如泣如訴;余音裊裊,不絕如縷。舞幽壑之潛蛟,泣孤舟之嫠婦……”嗚嗚其聲,仿佛從遠古飄來,還帶有幾分泥土的芳氣,幽怨地訴說著被歷史湮沒的王朝和被思緒塵封的記憶。
“這個叫塤,至今已有7000年歷史,我在這擺攤不為了掙錢,為的是推廣我們古老的藝術(shù)。知道嗎?同樣是我們古典樂器笙,正在被韓國申遺,為什么?因為我們不懂得傳承和保護!我不希望下一個就輪到塤!”一番激昂的言語,讓我覺得面前這個外表落魄的男子骨子里有種特別的氣質(zhì)。在他跟其他圍觀者講解吹奏塤的要領(lǐng)時,我無意中看到了他行李下壓的一張舊報紙。我拿過一看:“中央音樂學院碩士辭去工作,市場上練攤賣塤?!边@是真的還是他為了讓自己的塤暢銷搞的一點貓膩?“我去過很多國家,當他們看到塤時,簡直不敢相信能吹奏出這么美妙樂曲的樂器才35元錢。我調(diào)查過天津30多家樂器店,沒有一個樂器老板能吹奏塤。我們老祖宗的玩意兒不能在我們這代手里失傳……”
他的言論擲地有聲,讓人不由得隨著他的講述或歡或喜?!爱斈暝谥醒胍魳穼W院,一位葡萄牙人聽完我演奏的一段塤后,感慨地說他終于知道了什么是音樂,當即把手中的吉他摔在地上。我當時是如此的興奮,我們的古典音樂終于得到了外國人的尊重!”“好!”我不禁鼓掌叫好,甚至有些失態(tài)?!拔胰ゾS也納演出時,一個外國人說,在奧地利人心中最神圣的只有鋼琴和小提琴,中國的那些根本算不上音樂。你們那圓圓的小壺連最基本的轉(zhuǎn)調(diào)都完成不了,根本不能算作樂器。這是刺激也是挑釁,于是我們幾個在一起研究了一晚上,終于研究出了輔吹技法。”說著,他拿起一個塤吹起了那首熟悉的《梁祝》。
“看!”說著他把嘴唇向下一撇又一回。“就是這個音,第二天我吹出了這個音,那些無聊的老外閉嘴了,但全場觀眾卻沸騰了!”說到這,他表情興奮中又帶有幾分威嚴,仿佛真的征服了這個世界。“跟你說,我經(jīng)過大量研究,發(fā)現(xiàn)全世界竟然找不到一本像樣的關(guān)于塤的教材,于是我就開始了我教材的編著工作。但是編著是要建立在廣泛的調(diào)查研究基礎(chǔ)上的,于是一個落魄的賣塤人就出現(xiàn)在你們面前。這個塤三十五也好,三萬五也罷,它能發(fā)出7000年前中華文化的回響。每一個從我這買塤的人我都告訴他,不管你花了多少錢把塤買走,你一定要好好學,如果你把它就當成一個玩物或裝飾品,對不起,請給我送過來或者摔碎,因為你不配擁有它!我真的在乎買塤掙得這點錢嗎?當年我一個小時的演出費從未低于六百,而現(xiàn)在我一個月的收入也就是這么多,我為的是什么?就為了傳承我們古老的藝術(shù),就為了保護我們古典文化的精華!我要讓塤成為擺在維也納每家樂器店里的頭號樂器,我要讓那些老外知道什么是‘Chinese classical music’!”
“老師,我要一個!”我毫不猶豫地將錢遞給了他。此刻,不想去證實剛剛聽到那一切的真實性。不管他是碩士還是騙子,至少是個愛塤的人。35元買到了對歷史的敬畏,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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